“在生活中會有仙人掌,我自豪地知道……”這是Jacques Dutronc﹡一首歌曲的開頭,馬克·帝格朗尚的畫里偶爾會有仙人掌,茹小凡則有時畫的是奇特的植物,看上去似乎像仙人掌。
2000年,美術史學家Daniel Arasse 寫了一篇關于如何觀賞,如何思考以及分析畫作的小論文, 題目為“什么也看不到 ”— 這是他通過研究幾幅經典繪畫,從委拉斯凱茲(Velazquez)的 “宮廷仕女圖(Ménines)” 到馬奈(Manet)的 “奧林匹亞”( l’Olympia) 后并在他的同伴們提出的理論之上添加的個人化理解方式。 自杜尚以來,關于觀者創造作品的理論一直被無限地重復,而且不論具象或抽象繪畫,都可以被施以多種不同的詮釋。
那么馬克·.帝格朗尚(1960年生于法國的薩朗什,薩沃伊)和茹小凡(1954年生于中國南京,1983年移居法國)的畫作之間有什么共同點呢?
他們都深造于巴黎國家高等美術學院,但未在期間相遇或在同一工作室進行創作。他們二人相識于90年代,直到此次在中國北京的合作才是他們第一次雙個展。
我們在他們此次北京展出的作品中看到藍藍的天空,一片片大自然,一些鳥兒及人物。馬克·.帝格朗尚筆下的形象是“在移動的風景中的透明視像”,然而在茹小凡的作品中,它們清晰鮮明,以一種看似寫實主義的方式被表現出來。
其共同之處,如我所說有些“仙人掌”,可是……
馬克·.帝格朗尚在這個展覽中保留了他三種主要的繪畫形象(作品中重復出現),即是馬,女人和風景。對他而言,“我的繪畫沒有主題,只有圖案,我采用的圖案來自不同狀態的混合體,一些來自共同世界被分裂的狀態,又以多重現實的 ‘拆開合成’ 示現!彼睦L畫從不具敘事性,如他本人所說,是的,都是由記憶和記憶的背景組成!耙砸粋考古學家的工作方式試圖重組!彼膭撟黛`感來源于電影,電視,報紙,讀物,照片,生活片段,繪畫,人,動物和物體,以及其他他所看到的事物……
近幾年來,他決定“將顏料和情感降低到最小可能性來作畫,逃離感傷!痹谒碌南盗凶髌分,尤其是為北京展覽創作的作品當中,顏料變得更加稀薄,那種標志著上一個階段創作特點的色滴也幾乎消失了。
一匹巨大的馬,一棵蘆薈,一把躺椅,一把遮陽傘,一棵柏樹,另一棵樹,一些石頭建筑,船,以及女人,或裸體的,或穿泳衣及其他衣物,帶著太陽鏡,穿著夾趾拖鞋(這不是亞洲的穿衣特點,帝格朗尚畫中的女人總是穿著夾趾拖鞋,這些“敞開”的鞋子),一只黑色的鳥,亞麻布,這就構成了帝格朗尚油畫或水粉畫中的主題圖案。
畫面中較大些的圖像,像是在移動狀態下被懸掛并固定在畫布上下兩端。他們被風景穿透,或是風景被他們穿透:土地,水,山峰,天空,光線和影子。馬,植物,樹木也是如此。每樣東西都相互重疊交叉,并不受比例的約束,就像在安格爾式(Ingresque)的群體人物場景中一樣,或像是在電影當中,有點不真實。帝格朗尚提到,“更多的是一種在變形中的諷刺,而不是簡單展現事物本來的面目,就是發生在我畫中的這種場景,和這種腐蝕變形的形式,被我稱為一種怪異!
在茹小凡最新系列的作品中,每幅作品都在講述一個故事,這些故事來自于他自己拍攝的圖片或是搜集到的文本資料,尤其是從各種媒體資源里找到的資料。那些人物,花,蝴蝶,鮮艷的色彩,似乎在他的畫布上翻飛。第一眼看上去,這些玫瑰,郁金香和百合,這花的園地,美麗的昆蟲像是來自一個魔幻世界。雖說畫面顯得“非常富有詩意”,“非常有說明性”,但又是相當模糊的。用紙或者塑料做的仿真花,所有的東西都是假的,都是人造的。人物都是玩具娃娃,塑料女人,神的化身,戴著蒙特里安式(Mondrianesque)的格子面具,或者電視屏幕式的面具,以玫瑰花朵作為人物頭部形象(就像白菜的頭部,有些超現實),或是像一個塑料袋。其他玩具也出現在畫面中,亦不遵照常規比例。
滑稽的,巧妙的
相遇了
然后,
“在人生當中,有些仙人掌
在它們腳下,有些仙人掌
在它們心里,也有仙人掌……”
在茹小凡的畫布上,每樣東西都充滿詩意地洋溢,并被無數的,裝滿鮮花的塑料袋淹沒了,如此之多,以至于讓人產生一種行將窒息的感覺。在這些常用于購物的塑料袋中,“我們放進所有買來的以及賣掉的東西,同時還裝我們丟棄的東西,這是很矛盾的,在通常情況下,鮮花是在花店被精心包裝好的!边@也是茹小凡對消費社會作出的思考(他畫的色彩鮮艷的氣球,透明的,分解成了塑料袋,敞開并被裝滿),他進而又談到關于命運的沉思,關于人類的脆弱,關于時間的消逝,在這一點上他與帝格朗尚在“抓住消逝”的訴求上交遇。
Patrick Modiano(一位帝格朗尚特別欣賞的作家)寫到:“幻想是永恒的”,兩位藝術家的作品就像他的小說標題一樣:孩子的衣帽間,守夜人,名門,毀滅之花,或像普魯斯特(Proust)的“追憶似水年華”(我在茹小凡的床邊看到這本書的中文版本):過去,現在和未來……虛榮,從小凡畫中(也許是自畫像,花瓣凋零的花,象征著愛情的玫瑰,翩翩起舞的蝴蝶,象征著現代人虛榮的郁金香,寓意無生命力的人造假花),或是在帝格朗尚的畫里,“意義在被沖淡的繪畫形象中概念性地流動,被表現的事物處在秩序與混亂的結合當中,所有的一切都可透視!
一種虛幻感由于圖案的繁復重疊浮現出來,帝格朗尚說,“流動,瓦解,物體的部分模糊導致了雙重甚至三重的圖像出現,當然還有色彩的運用。而人造的,濃烈的,明亮的元素,在小凡作品中卻可輕易將之解碼:玫瑰為愛情,白色為純潔,紅色為激情,等等……這些寓意在十七世紀的荷蘭繪畫當中就很常見,完全是西方式的。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也常有花的出現,但只是少數幾種,特別在詩歌當中以花寓意人性特征。
回到帝格朗尚的畫面,靜默的音符相遇了,盡管實際上它們就像是Modiano歌曲的回聲:“時間把所有的東西裹在一團顏色變換的霧氣當中:有時是蒼白的綠,有時是淡玫瑰藍。是一團霧嗎?不,是一塊面紗,不可能揭去那模糊的噪音……(出自歌曲“憂傷的城堡”)。
說到畫面題材,馬在帝格朗尚的畫中是經常出現的形象(帝格朗尚說他十分愛馬),從巴黎國家現代藝術美術館收藏的他的大雙聯畫,巴黎市現代藝術美術館展出的他的三聯畫,到他在北京展出的畫中出現的栗色馬。
馬在藝術史中也是頻頻被描畫的動物,尤其是在歷史性繪畫中更是如此,從保羅·尤塞羅(Paulo Ucello) 到皮埃羅·德拉·弗朗西斯卡(Piero della Francesca), 從大衛·格力克特(David à Géricault)到畢加索(Picasso)的“格爾尼卡(Guernica)”,同樣在畢加索的畫中,曾出現一個潛在的自畫形象,一匹神馬,一只人首馬身的怪獸,或者是特洛伊木馬。雖然在大部分時間里藝術家并沒有刻意表現,但我們還是會發現一些內在聯系,或者至少是一點蛛絲馬跡,證實了他與藝術史之間的對話,他承認他對于歷史性繪畫的特別興趣,在這一點上,他在中國一定也會遇到志同道合之人;馬在很古遠的朝代就已出現在中國藝術史當中了,從漢代的冥器到唐代的雕像,如有詩中這樣描述:
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
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
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
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
(杜甫 《房曹兵胡馬》)
據我所知小凡從未畫過馬,我們所熟知的是他帶著明顯性特征和具有生物形態的花,他參加了 “2005中法文化年” 在上海美術館舉辦的展覽(帝格朗尚則與其他九位法國藝術家參加了廣東美術館名為“單數”的展覽)。小凡在此為我們展現了他另一種版本的“百花”系列,用中國大漆制作的十一件彩花雕塑所組成的裝置作品,這些花,被放置在不同高度的底座之上。通過這些噴漆的雕塑花,他也引證了中國傳統以及歷史-中華(華:古同花,意指繁花盛開的國度)。關于花卉的繪畫是一種雅士的藝術,它可追溯到漢代,大量的詩歌及文章對花進行了描述,比如著名的“芥子園畫譜”(1679-1701)。這些畫作當中的花也經常以一種約定俗成的含義喻指性愛(梅花和竹子喻指陰陽)。明朝的“南京百美圖”(小凡的出生地)中描繪了一百種花……
(Pascale Le Thorel,藝術批評家,策展人,出版人,她所著的《當代藝術家詞典》及《現代藝術家辭典》由法國拉魯斯出版社出版,并由吉林美術出版社翻譯出版。)
注:Jacques Dutronc是一位歌手及作曲者,六十年代至今在法國很受歡迎。其諷刺激烈的歌曲的創作靈感來自于英國流行音樂。他的歌曲當中的詞,比如“仙人掌”,常由作家Jacques Lanzmann撰寫。
· 留言板管理人員有權保留或刪除其管轄留言中的任意內容
· 本站提醒:不要進行人身攻擊。謝謝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