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畫展叫“觀城”。城有什么好看?總是沒走近過它的人看著新鮮。明朝那會兒的畫家戴文進,第一次到杭州,看到巍峨的城墻就暈了,行李讓挑夫扛走了都沒注意。毛澤東在奪取政權上是用了“農村包圍城市”的辦法,建國了,對老革命來說,就是“進城了”,從那以后,一切都有了分別,“城鄉差別”有了,1958年,以為連城市帶農村都可以“進入共產主義”,然而,農村依舊是農村。今天,“貧富差別”管你是城市還是農村,都攤上了,你登上“東方明珠”反倒看不清楚。不是高樓大廈,因為,在你手里沒錢的時候,根本想不到它,甚至懶得看。
城市是個什么?是一個國家的“神經結”,大大小小的城市形成一面網,什么問題都會反映在這里,也在這里解決;因此,它也就成了很多很多人的生存的希望,盡管城市越來越不可愛,今天已經不大會有“城里的人想出去”的愿望了。
中國的畫家,了不起的,也就是在農村租一角的地方,以為很“田園”了,以為很利于靈感的“迸發”了,其實,連一個禮拜都未必離得開“超市”,眼光還是盯著有大樓的地方(我家住北京,我住的那個地方叫‘望京’),留大胡子也沒用,穿“唐裝”也是沒用。聽著音樂,沒心沒肺地畫一堆呆傻的農民,錢,從城里的銀行打過來……
既然離不開城市,說明它有吸引我們的地方,有讓我們激動的東西,當然也有許多的迷茫。比如到了巴黎,我會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戰納粹德國占領了它,一張照片里的那個一邊高舉著手,一邊在哭泣的男人,巴黎失陷了,等于法國失陷了;我會聯想到南京的大屠殺,大城市呀!看到今日的巴黎,二百多年前的建筑動也未動,依然存留著“印象派”的色彩,我想贊美它,但是,缺著一個“血脈”,我贊美不貼切;在瑞典,我看到城里的一條馬路鋪到幾棵不起眼的樹木跟前拐了彎兒,只是因為路鋪到那里,就有市民打著標語、喊著口號不讓碰那幾棵樹,我為這一點感慨了好幾年。我居住的城市的領導經常說“要多為老百姓做實事”,可是,我門前的那一條河水,雖然兩岸砌了石頭,水卻越來越臭……
我可能看城市的丑多些,其實,還有美在,就在普通人的生活里,在他們的憧憬里。
“拆”字,像一道“符咒”,隱含著一個“不破不立”的心思,只要開發商和某些當官的勾結到一起,就“拆”不斷,把不該拆的一股腦拆掉,這些人拆掉了歷史,拆掉了文化,拆掉了情調?捎钟惺裁崔k法制止得?北京老百姓說,四圍的城墻,早年兒就拆了,走了“氣”,現在嘛,愛拆就拆去吧!這樣一來,“瓜棚豆架”在城里是難得找見了,胡同里,汽車穿梭,僻靜不存在了,然而,在逼仄的大雜院里仍然有故事產生。城市是有性格的,可能在小白領那里,可能在出租車司機那里,可能在街邊遛鳥的老頭兒那里……卻不一定在市長那里,雖然他被稱為“城市的設計師”,如果他不大想得長遠,城市就形不成性格。
上個世紀的五、六十年代,版畫家李樺先生作了一張版畫,題目是《一樓建成一樓又起》;古元先生作了《鞍山鋼鐵廠的修復》、《京郊》和后來的《玉帶橋》,沈柔堅先生的《上海雪夜》,還有許多版畫家都做了表現城市的創作。他們感受著一份新鮮,他們真的激動!是他們真心想告訴人們一些新鮮!改革開放初期,北京的北京飯店擴建,全國各地都有畫家來坐在對面畫它。修成一個大方盒子,有什么好看?也許還是新鮮感?很復雜的心情,“四人幫”歇菜以后,看什么都新鮮!
中國版畫家與外國版畫家“觀城”大概不同。他們看多了城市的“新鮮”,就像看多了古典油畫;他們久違了“翻天覆地”、“暴土揚塵”,享受安靜猶如享受空氣的清新,如果墻角的那塊石頭幾十年沒人移動它,那才叫“宜居”!所以,滿足以后,他們往往樂意尋找城市的更深層的東西,是城市的靈魂吧?如果他們也有不滿意,大約也會罵,我是這么猜。中國版畫家寬厚,有“縱向比較”的習慣,國力富強了,城市大改觀了,從前想不到的好!今天就會抑制不住地激動,畫下它!這樣的作品,有些免不了膚淺,但是,開始有人思考了,也有了不膚淺的東西創作出來。這或許就是辦這次展覽的一個意圖——看畫家是怎樣看城市的?
2010 年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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