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霍金說:宇宙創作過程中,上帝沒有位置……沒有必要借助上帝來為宇宙按下啟動鍵。在展覽《一小時等于一億年》中,展望就當仁不讓地按下了創造“小宇宙”的啟動鍵。
展望的創作總是圍繞著石頭做文章,這一次也不例外。對于展望的這一次表演,我認為有兩個層面。首先最直接的聯想是藝術家關于人與自然這個古老命題的思考。在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里,展望在控制臺旁邊通過紅色、綠色的小按鈕“呼風喚雨”,一邊捏著手里的泥巴來了解里面的狀況。他觀察、等待、控制,儼然是一雙上帝之手在控制著一切,不管是疾風驟雨或者清風細雨、山體滑坡、泥石流,都是這種控制力的結果。展望的一億年是隨心所欲的一億年,這是一個沒有阻力,也沒有障礙的單向度行為。當然,現實中人與自然的關系當然更為復雜,人的行為或者加速或者延緩了變化的速度。設想一下,如果真有上帝存在的話,他一定不會如此悠閑地觀看宇宙在他神力下的細微變化,更多時候是在和人類較勁中各自發揮著威力。
展望在此則完全取代了上帝的位置,將一億年的時空變遷壓縮到一個小時內完成。這種加速其實也同時反映出人類在不斷“進步”后帶給自然的重大變化,人工降雨,大江截流,甚至連龍卷風的走向也能準確預測。無所不能的人類早已取代了上帝的位置,足以讓山體移位,河流逆轉。有時候人類表現出了遠甚于上帝的霸道和無理。但是人類是否能夠足以把控自己的命運?
此外,我更關注的是藝術家在創作方式上對于偶發性的追求。這件作品是精密計算和偶發狀況的結合體。展望的遙控正是處于直接和間接的中間狀態。隨著風雨的沖刷,展望的“小宇宙”作為一個無形象的整體被改變,它的表面出現溝壑、裂縫、凹凸,這個被加速的過程也印證了自然形成的真實過程。背景的大屏幕上同樣雷電交加,水流劃過凹凸的地面,或者是風吹過松軟的沙漠,磨平原有的溝溝壑壑,凹與凸就在自然的力量中不停息地變化、轉換,如同陰陽相生相克。展望也直言,他試圖在藝術創作中盡量減少人造的痕跡。當一切都能被人為控制得天衣無縫時,意外之美和未知的可能性卻也同時缺失了。于是,精致、完整、規則,這些美的規則被不斷挑戰和改寫,偶發、自然、未知更能刺激人們的想象和熱情。
雖然整個過程強調偶發,但是這種偶發性卻始終在展望的控制范圍之內。從耗資幾十萬專門制作的機器設備,到展望在現場的調控,以及到最后“山石”的成型和展示,這種偶發性是在一定前提下實現的,體現著人、技術、自然的合力運作。值得注意的是,展望的創作仍然帶有很強的學院特質,即對于“造型”的情結或者說堅守。藝術家沒有讓整個藝術過程流于純粹的觀念性,例如讓所有的東西在風雨洗刷中消失殆盡,從而讓整個創作呈現完全的觀念性。相反,他的觀念性是融匯在整個作品成型的過程之中,并且一定要形成一個結果來達到它的完整性。最近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舉辦了《造型——中央美院造型學院教師展》,這個展覽主要探討造型和當代藝術的關系,打破學院和當代藝術之間的某種隔膜。其實很多原來橫亙在二者之間的高墻已經出現了裂縫,我們看到了類似展望這樣身處學院的藝術家已經進行了很多有價值的實驗。
展望對于傳統文化有一種情結,比如他一再選擇的文人石。他說,在中國人眼中,一塊太湖石不是一塊沒有生命力的石材,中國人能從石頭本身琢磨出很多東西,關于美與丑,技巧與天趣,關于人和自然的關系。這就是獨特的文化積淀下來的中國基因。這種特殊品位不僅是東方的審美觀,還是一種人生哲學的映射。一塊石頭,其可闡釋的空間非常寬廣,是可以上升到文化的高度上去談的。但是很長時間以來,我們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文化達到的高度和可貴的品質。西方在經過很長的實踐、錯誤、總結、反省,他們正是把目光轉向中國文化和哲學中的內核時找到了靈丹妙藥。但是我們卻始終視若無睹,沒有很好地珍視自己。我們對自己是不誠實,或者我們根本連自己都沒有真正了解。
因此,展望的作品不僅是在技術層面上的不斷突破,他只是希望能夠讓作品更加純粹化,以便去無限靠近文化的內核。從不銹鋼太湖石,城市景觀,到如今的《一小時等于一億年》,展望的創作帶有一貫的線索性。他立足傳統中國哲學的維度,打量著工業社會的種種表象并且做出自己的思考。